五年亏损超过5亿元后,创始人选择了抽身。安奈儿,这家曾以“童装第一股”身份登陆A股、试图用抗菌面料和算力概念讲出新故事的公司,最终没能把自己从业绩泥潭里拽出来。财报持续承压,门店大幅收缩,新品频频失声,在“安心衣”“超舒衣”相继无声下架后,创始人曹璋、王建青夫妇悄然退出了控制权舞台——留下的是尚未盈利的主业,和一个正在冷却的品牌壳。
接住这家公司的,是一家2025年5月27日才注册成立的“新创源”。其背后的实控人,是世纪金源集团总裁黄涛——一位地产出身、曾精准控盘皖通科技的资本操盘手。这次,黄涛只用了13%的股份和一纸表决权弃权协议,就控制了安奈儿。6月10日复牌当天,公司股价下跌4.85%,而在停牌前的三天里,安奈儿股价累计上涨17.69%。对这家正失速的童装公司来说,新主人已就位,但真正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从品牌到“空壳”:五年累计亏损超5亿元
2019年,安奈儿的营收一度达到13.27亿元,直营门店超过千家,坐拥“童装第一股”光环。五年之后,这家公司只剩下一半的营收、不到一半的门店和一份持续亏损的财报。
根据公开财报数据,2024年安奈儿营收仅为6.39亿元,较2019年几近腰斩;归母净利润连续五年为负,分别亏损4681.59万元(2020年)、302.95万元(2021年)、2.37亿元(2022年)、9955.15万元(2023年)和1.15亿元(2024年),五年累计亏损超5亿元。
进入2025年,公司未见起色。2025年一季度,营收为1.44亿元,同比下降27.3%;归母净利润为亏损833万元,同比下降169%。资产规模也在缩水。截至一季度末,安奈儿总资产为9.02亿元,较上年末减少11.6%;归母净资产下降至6.97亿元。
一同萎缩的还有渠道体系。安奈儿的销售以直营为主,曾在2019年拥有1085家直营门店,420家加盟店。到2024年底,直营门店减少至441家,加盟店仅剩99家,另有联营店130家。五年时间,安奈儿关掉了超过一半的直营店,意味着品牌线下渗透力正快速消退。
面对增长困局,安奈儿曾试图讲述“科技童装”的新故事。2022年,公司将子公司“安奈儿研发设计有限公司”注册资本增至1亿元,投入研发电子束接枝技术抗病毒面料,并在次年推出“ANTECH安心衣”;2024年又发布“超舒衣”系列,尝试用舒适性和科技感拉升定价空间。
但现实并不买账。根据新京报贝壳财经报道,在安奈儿天猫旗舰店内,“安心衣”品类已无踪迹,部分T恤和内衣裤产品仍显示“采用黑科技电子束接枝技术”,但整体销量平平。而“超舒衣”系列定价99元至299元之间,销量最高的单品为一款99元T恤,显示“销售1000件”;多数产品销量则维持在几十到几百件之间。高投入、低销量,“科技童装”更像是企业在失去增长方向后的一次自我催眠。
与之对应的,是研发投入的快速滑落。2024年,安奈儿研发投入同比下降23.4%,企业对科技战略的信心已不如从前。这背后不仅是市场反馈冷淡,更是内部战略焦点的摇摆。在“安心衣”发布初期,公司曾多次在公告中强调其“黑科技”属性,引发二级市场热炒;但随后的实质产出、销售表现与预期落差明显。2023年,因信息披露不充分,公司及董秘曾收到证监会警示函。
更激进的,是安奈儿在“科技外延”上的投资尝试:2022年尝试收购短视频代运营公司“红动视界”,2023年底又计划以4.4亿元现金分期收购深圳创新科技术有限公司22%股权,并披露算力平台合同,试图蹭上AIGC热度。这些跨界投资几乎都以“发布公告—股价涨停—交易失败—监管关注”告终,最终留下的只有多次涨停与一纸警示函。
在业务塌陷、战略失败之后,安奈儿的问题已不再是产品不畅、渠道不给力,而是品牌存在感本身正在加速流失。一位时尚咨询师曾指出,安奈儿无论在设计、技术还是定价策略上,“都缺乏硬核记忆点”。它既没能成为“中产家庭的安心选择”,也没能在价格段下沉市场建立护城河。
归根结底,这是一个已经失去了品牌张力的公司。产品没有爆款,渠道没有支撑,定位不断漂移,科技策略难以落地。安奈儿正在变成一个“没有产品、没有模式、没有品牌记忆点”的空壳,而它留给资本市场的,唯有那张上市壳和那些来得汹涌、退得悄然的概念。
谁在最后接盘?地产资本的一场“精准控壳”游戏
在安奈儿的这场控股权转移中,新控股股东“深圳新创源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的出现看似突然,实则背后逻辑清晰且老练:这是一次典型的“资本派”控盘路径,路径干净,成本极低。
根据安奈儿公告,新创源成立于2025年5月27日,注册资本3.95亿元,仅用15天时间完成了“接盘”动作。2025年6月10日,安奈儿公告称,创始人曹璋、王建青与新创源签署《股份转让协议》和《表决权放弃协议》:新创源以4.22亿元价格受让安奈儿13.03%股份(合计2776.44万股),同时曹璋放弃其剩余14.35%股份(3056.24万股)的全部表决权。交易完成后,新创源虽仅持有13.03%的股权,却实际掌握了公司最大表决权。
企事界管理有限公司执行董事李睿表示:在资本市场语境中,这类操作被称为“一步式控壳”——通过股权+表决权设计,以极小成本完成控盘,既绕开高溢价收购风险,又避免复杂增持路径。更关键的是,此次转让并未附带任何资产注入承诺,新股东明确表示“暂无注入资产计划”。换言之,安奈儿目前不过是黄涛手中获得控制权的一枚干净壳资源。
公开资料显示,新创源的控制人黄涛,为世纪金源集团执行董事、总裁,其父黄如论为世纪金源创始人,家族起家于地产,在北京、福州等地曾开发大型“世纪城”项目。随着房地产市场进入下行通道,黄涛开始频繁在资本市场出手,寻找控股平台与二级市场布局标的。
这并非黄涛首次“控壳”。早在2022年,黄涛通过旗下“西藏景源”持续增持皖通科技,并通过改组董事会方式完成控股,成为该公司实控人。截至2025年一季度末,西藏景源持有皖通科技21.94%的股份,为其第一大股东。此次对安奈儿的接盘路径,更为简洁直接。
“黄涛为什么要买安奈儿?从当前信息来看,这更像是一次对“退化企业”的精准猎取。与其说看重主业,不如说看重其资本属性:上市壳尚存、资产包干净、管理层已可控,在资本运作逻辑下,这些要素远比一家正常运营的童装企业更具想象空间。”李睿认为。
换句话说,安奈儿的“价值”不再源于它作为品牌的潜力,而是源于它作为壳资源的稀缺性。而这,正是黄涛选择精准出手的底牌。
童装赛道正在重构,安奈儿却成了反面样本
在安奈儿试图用抗病毒面料和算力平台“造概念”的这些年,童装行业正在经历一场底层逻辑的重构。
根据行业公开数据,2024年中国童装市场规模已突破2600亿元,年复合增长率超过10%,远超同期成人服装增速。这不仅是消费结构变化带来的机会窗口,也是一轮新玩家大举入场的引力场。江南布衣、李宁、安踏、小米有品、雅戈尔等品牌纷纷涉足童装,或通过IP联名,或直接上线子品牌,用更强的产品设计与供应链能力挤压存量市场。
产业时评人彭德宇指出,在品类上,新中式、户外风、儿童运动等风格快速走红,家长的消费决策也随之发生变化。早期“功能科技”概念曾吸引中高端用户尝试购买,但随着“凉感”“抑菌”等面料技术门槛趋同,性价比重新主导用户选择,尤其在后疫情时代的理性回归下,这一趋势尤为明显。
彭德宇还表示,安奈儿的问题在于,它没有跟上用户价值体系的变化。功能面料已经不再稀缺,真正构成购买驱动力的,是风格、场景与社交传播能力。但安奈儿既没有爆款能力,也不具备品牌情绪表达的张力。其主推的“安心衣”系列没有形成风格辨识度,“超舒衣”系列在设计上更偏基础款,既不够吸睛,也难以打价格战。
李睿则认为,这使得安奈儿在品牌定位上出现结构性断层——中间价位撑不起品牌力,下沉市场又打不过淘系爆款。电商平台上,其产品大多处于百元上下的价格带,销量也难言亮眼;而在线下,随着直营门店的收缩,公司与消费者的连接通路也在断裂。
与此同时,新入局者正在重塑用户心智。例如安踏的“儿童运动+联名IP”双线策略,已建立起稳固的高频消费场景;江南布衣旗下童装品牌则以独特风格切入小众高端圈层。这些做法无一例外,都在将童装从“功能性商品”拉向“风格化消费”,而安奈儿的产品和品牌体系,在这个迁移过程中几乎毫无抵抗力。
行业在往前走,而安奈儿却始终停留在原地,一边试图用“科技+品牌”讲故事,一边在现实中不断失去与新一代父母的沟通能力。市场给出了答案——在一场关于用户、产品和品牌的多线升级中,它被越来越多消费者悄无声息地遗忘了。
控股权的更迭或许可以在纸面上完成,但品牌的复苏却无法靠协议激活。安奈儿的问题,从来不只是连续亏损或创始人抽身,而是它早已丧失了与市场对话的能力。当行业向前演进,它却始终徘徊在概念自救与用户流失之间。
现在,它拥有一个新的主人,但这家公司真正需要的,不是资本控盘的精准路径,而是一套重新构建用户信任的能力逻辑。而这一点,黄涛是否具备,还未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