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世昌汽车部件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世昌股份”)在汽车塑料燃油箱领域耕耘多年,如今终于走到了IPO上会的关口。然而,细读其招股说明书和公开披露的信息,这家表面业绩增长的企业,内里却盘踞着多重令人担忧的经营风险和合规隐患。
无论是财务数据的剧烈波动、客户结构的极度失衡,还是赖以生存的主业市场面临萎缩,甚至是公司治理中的瑕疵,都指向其未来发展的脆弱性,让人对其可持续经营能力捏一把汗。客户的“命门”握在别人手里,这恐怕是世昌股份最显眼的软肋。
翻开账本,过去三年(2022-2024年),公司前五大客户几乎包揽了所有生意,销售收入占比分别达到惊人的93.22%、92.48%和95.56%。其中,吉利汽车更是独占鳌头,贡献的收入比例分别高达47.89%、42.40%和50.45%。尤其是2024年,吉利一家就为世昌带来了2.6亿元的收入,撑起了总营收的半壁江山(50.45%)。这种深度捆绑,远非普通的商业合作那么简单。
2022年11月,双方还合资成立了浙江星昌汽车科技有限公司,世昌占股91%,吉利旗下的浙江吉创产业持股9%。更值得注意的是,合资合同里曾埋下过“地雷”:如果浙江星昌连续三年净利率低于3%,吉利有权要求世昌回购其股权。虽然这个对赌条款在2023年10月被解除,但监管机构对此类“客户入股+业绩对赌”的模式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反复追问其安排的合理性,担忧背后是否存在利益输送或财务粉饰的空间。
高度依赖的代价直接体现在风险敞口上。到了2024年末,吉利汽车一家就欠着世昌股份1.13亿元的应收账款,占公司应收账款总额的54.86%,为此公司不得不计提了567.25万元的坏账准备。吉利汽车自身的销量一旦波动,或者其供应链策略稍有调整,世昌股份的业绩根基就可能瞬间动摇。
世昌股份的业绩轨迹像坐上了过山车,起伏之大令人侧目。2021年到2024年,营业收入看起来一路向上:从2.92亿到2.82亿(2022年略有下滑),再攀升至4.06亿,最后到5.15亿元。但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净利润,却上演了一场惊险的“V型”反转:2021年还有1784万元,2022年却骤降至1604万元,紧接着2023年又猛增到4702万元,2024年进一步增至6120万元。
这种剧烈波动自然没能逃过监管的眼睛,北交所为此发出了两轮问询函,核心就是追问:这增长势头靠得住吗?更让人费解的是,业绩增长的同时,公司的“钱袋子”却越来越瘪。2021年到2023年,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净额连续三年为负,分别是-901.6万元、-3252.73万元和-3724.54万元,三年累计净流出了7878万元。
一边是公司经营上“入不敷出”,另一边却是大股东在“落袋为安”。就在这现金紧张的三年里,世昌股份累计向股东分红了4864万元,其中公司的实际控制人高士昌、高永强父子俩就拿走了3178.12万元。这种“左手大笔分红,右手又向市场伸手要钱补流”的操作,引发了强烈的质疑声浪。毕竟,公司这次IPO计划募集1.71亿元资金,其中明确有4000万元是打算用来补充流动资金的。
世昌股份赖以生存的主业根基,正遭受着时代浪潮的猛烈冲刷。汽车塑料燃油箱这个行业,在新能源汽车的狂飙突进下,前景日益黯淡。从2021年到2024年,国内纯电动汽车的销量从291.56万辆暴涨至668.52万辆,市场占有率也从11.01%跃升到22.21%。纯电动车压根不需要燃油箱,这对世昌的核心产品构成了最直接的、颠覆性的打击。
雪上加霜的是,公司的产品结构太过单一。超过95%的营收都押在燃油箱总成上。虽然公司试图通过浙江星昌的高压油箱项目向新能源领域靠拢,但转型之路显然荆棘密布。2024年上半年,这个被寄予厚望的高压油箱项目产能利用率仅有56.88%,远未达到理想状态。而此次IPO募投项目中,还计划再新增35万台/年的高压油箱产能,在现有产能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新产能如何消化成了巨大的问号。
前面提到的超高客户集中度,在行业寒冬下放大了经营风险。前五大客户占比超90%,吉利独占一半以上,导致世昌在谈判桌上几乎没有议价权。2024年,卖给吉利汽车的燃油箱均价不仅没涨,反而下降了,还得接受每年降价2%-6%的苛刻条款。
更要命的是,吉利汽车自己也在加速向新能源转身,其2024年的新能源汽车销量占比已经达到39%。这意味着,吉利未来对传统燃油箱的需求,萎缩几乎是必然的。世昌股份的主营业务和核心客户,面临着双重的萎缩压力。
除了市场和经营风险,世昌股份在内部管理和财务规范上的漏洞,也频频被监管点名。2021年,公司竟然有154.59万元的工资和奖金是通过现金形式发放的。其子公司沈阳世昌更是以“传统习俗”为由,直接发起了现金红包。
更离谱的是,发放过程没有要求员工签字确认,仅仅拍了几张照片留档。这种原始且随意的现金管理方式,不仅明显违反了《现金管理暂行条例》,更埋下了税务违规甚至商业贿赂等严重合规隐患的种子。
关联交易的定价也透着古怪。报告期内,公司向关联方泰兴宏泰采购隔热板,均价是22.84元/个,而向无关联的第三方采购同样的东西,均价只要18.90元/个,价差高达20.8%。泰兴宏泰几乎全靠世昌活着,其98.21%的营业收入都来自世昌股份。
蹊跷的是,2023年11月,泰兴宏泰的实际控制人梁建华把股权转给了看似无关的第三方,但交易价格却丝毫未变,这种“非关联化”的操作痕迹过于明显,定价公允性自然受到质疑。
资金链的紧张还曾迫使公司铤而走险。2022年,世昌股份通过子公司搞了1520.58万元的银行转贷(即通过关联方或第三方获取贷款再转给公司使用),虽然当年11月还清了,但这种行为本身暴露了公司当时获取流动性的窘迫,也揭示了内控的薄弱环节。结合当时公司69.71%的资产负债率(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其资金链紧绷的状态可见一斑。
世昌股份的供应链上游同样迷雾重重。2024年,公司向茂名市宝达塑料制品有限公司等四家关联企业采购了价值7254万元的高密度聚乙烯,占其总采购额的19.55%。然而,公开信息(天眼查)显示,这四家供应商的参保人数长期维持在0到2人的极低水平。
寥寥数人,如何支撑起数千万、乃至可能上亿规模的原材料供应和服务?尽管公司辩称这些是贸易商,能满足“小批量、多批次”的需求,但如此单薄的人力配置与庞大的交易金额形成的巨大反差,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其采购业务的真实性和规范性。
世昌股份的IPO之路,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起舞。它亟需通过资本市场融资来缓解紧绷的现金流,同时豪赌新能源赛道以求一线生机。然而,畸高的客户依赖、经不起推敲的业绩波动、日渐萎缩的核心市场、以及暴露出的内控缺陷和供应链疑云,都像一颗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经营危机。
对于潜在的投资者而言,必须擦亮眼睛,警惕公司是否用财务技巧掩盖了基本面的恶化。更要深思的是,在新能源汽车不可逆转的产业变革浪潮中,像世昌这样深度绑定传统燃油车供应链的企业,能否真正实现艰难的“断臂求生”?
北交所的定位是“服务创新型中小企业”,世昌股份能否跨越严苛的监管审核和市场的普遍质疑这双重门槛,答案依然悬在空中,画着一个巨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