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O公司如果在信披问题上无法做到诚实,那么其招股书里大概率埋着更大的“雷”。对投资人来说,远离这类公司是最明智的选择。
深交所官网显示,浙江长城搅拌设备股份有限公司IPO于2023年9月过会,并在2023年11月9日披露了第二轮问询回复,但一年半过去了,依然迟迟没有进展。
招股书显示,浙江长城搅拌是一家专业从事搅拌设备研发、生产、销售和服务的高新技术企业,主要产品为通用立式搅拌设备,占营收比例超过81%。长城搅拌本次IPO计划公开不超过4500万股,共募资43404.54万元。
新经济IPO注意到,从新三板到创业板,长城搅拌的信息披露均存在诸多疑点,从密集调整历史财报数据,到隐瞒披露前员工控制的推广商,被交易所抓到招股书中明显的信披漏洞后,长城搅拌立刻用一个新谎言代替此前的谎言。对待交易所问询如此敷衍了事,让人难以置信。从2023年9月过会后,长城搅拌的上市进程一直停滞不前,其中原因不言自明。
合同负债凭空增加6000万
招股书显示,长城搅拌为家族企业,公司共同实际控制人为虞培清、金友香、鲁云光、金友发、施海滨、陈思奇和虞淑瑶,其一致行动人为虞淑瑶之配偶张友坤及其妹妹张友鑫、金友香弟弟金友松、女儿林晓密。公司实际控制人共持有公司股份比例为 90.47%,其一致行动人共持有公司股份比例为 2.84%。另外,公司董事会共 9 名董事,其中存在亲属关系的董事有 4 名(虞培清、金友香、鲁云光、虞淑瑶),占董事会 4/9 席位。
公司创始人为虞培清,1948年 11 月出生,大专学历,曾任职于永嘉棉织厂、温州帆蔴厂、温州市长城减速机厂、温州工人业余大学,历任公司总经理、董事长、执行董事等职务,2016 年 6 月至今任公司董事长,现兼任浙江谷瑞商业管理有限公司董事、浙江凯瑞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温州创信投资有限公司监事、凯德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监事、乐清宏信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监事、温州鹿城捷信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监事、米科舍执行事务合伙人。虞淑瑶系虞培清子女,自2016年6月起至今担任公司董事、总经理、董事会秘书。
长城搅拌2016年曾在新三板上市,直到2022年9月因向深交所递交创业板上市申请而停牌。新经济IPO注意到,在新三板停牌前,长城搅拌修正了此前两年年报中的财务数据。
从数据看,更正后的财报中,2019年和2018年的净利润数据均发生了变化,其中2018年扣非后归母净利润减少了约500万元;2019年的扣非后归母净利润减少了约230万元。
上述净利润的变化原因为何?进一步查看,2019年财报中长城搅拌的应收账款发生了重大变更,更正前2019年末的应收账款为4181万元,更正后减少至3542万元,减少约639万元。但变更后的财报没有解释为何应收账款为何突然消失了600多万。
2020年年报更是乌龙迭出。长城搅拌先是在2020年4月29日发布2020年年报,接着将其取消;2020年6月9日,长城搅拌发布变更后的2020年年报,原因是“未分配利润”数据出错。
2022年9月的第二次年报更正则对营收及净利润数据均进行了调整,其中营收从2.915亿元减少为2.872亿元,减少430万元;扣非后归母净利润从5873万元增加至5909万元。公司同样未解释调整原因为何。
相比营收、净利润数字的变动,长城搅拌在预收账款的数字调整上更是让人目瞪口呆。
在2021年6月29日披露的2020年更正版财报中,长城搅拌披露的预收款项(调整重述前)高达5.91亿元,调整后合同负债为5235万元,其他流动负债为674万元(5.91亿的数据应为计算错误,实际上合同负债加流动负债为5908.9万元,可能误写成了59089万元。不过,年报报告如此严肃的事情,审计人员和公司财务人员都没有发现如此重大的数字错误,而且还是在年报两次更正之后依然存在,可想而知长城搅拌整个管理层对待公司财报的态度。)
和第一次变更相比,2022年9月的这次预收款项数据变更更加让人无法理解。这一次,预收款项从5909万元直接变成1.22亿元,凭空增加了6000多万元的预收款。具体看,合同负债增加至1.07亿元,比变更前年报增加了5463万元;其他流动负债从673万元增加至1388万元。
合同负债这么明确的事项,财报出了两年后,能够突然增加6000万元,约占当年营收的20%,如此巨大的合同负债是魔法变出来的吗?长城搅拌的财报水分到底有多少?
存货与营收增速失衡
实际上,长城搅拌招股书披露的财务数据同样存在较多疑点。
2020 年到 2022 年,长城搅拌的营业收入呈稳定增长态势。数据显示,2020 年长城搅拌营业收入为 28716.40万元,2021 年增长至 40106.35 万元,增幅 39.67%;2022 年进一步攀升至 55126.84 万元,增幅 37.46%,三年累计增长 91.95%。这一成绩看似亮眼,反映了公司在市场需求的推动下稳步扩张。然而,同期长城搅拌存货余额的增长也如脱缰野马,远超收入增速。2020 年期末,长城搅拌存货余额为 13,130.31 万元,2021 年激增至 22,968.21万元,增幅 74.93%;2022 年更飙升至 40,014.92 万元,增幅 74.22%,三年累计增长高达 204.83%。
长城搅拌看似繁荣的财务数据背后,隐藏着存货积压、营业收入增长失衡等诸多疑点。
例如,长城搅拌存货中“发出商品”占比从 2020 年的4795.07万元飙升至 2022 年的19281.46 万元,增长幅度高达 302.1%。存货增长速度远超同期营业收入增长,这种失衡引发诸多疑问。这意味着大量商品已发出但未确认收入,公司是否可能通过“渠道压货”—即提前向客户发货但延迟确认收入—来平滑收入曲线,为未来报告期虚增收入埋下伏笔?
存货周转率是衡量企业运营效率的重要指标,通常设备制造业的存货周转天数在 90-180 天之间。然而,长城搅拌的存货周转率表现异常。2020 年,公司存货周转率为 1.47 次,周转天数约为 245 天;2021 年下降至 1.42 次,周转天数增至 254 天;2022 年进一步降至 1.16 次,周转天数高达 310 天,意味着公司需要近一年时间才能将存货转化为收入。
招股书显示,报告期内,长城搅拌存货周转率较同行业可比公司平均水平低。可比公司中,恒丰泰、国茂股份、通力科技存货周转率均在2-4之间,一通密封、中密控股存货周转率低于2,但均高于长城搅拌。
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存货周转率低迷,另一边长城搅拌却在加紧生产,其存货中“在产品”部分从 2020 年的 3073.75 万元激增至 2022 年的 11760.50万元,增长 282.50%。但同期长城搅拌营业收入仅增长 91.95%,远远低于其在产品增速。收入增长可能伴随着生产规模扩大,导致在产品增加,但其增长幅度不应远超收入增长,从数据上看,长城搅拌的在产品余额存在明显异常。
此外,长城搅拌的综合毛利率从 2020 年的40.61%下降至 2021 年的 36.20%,再降至 2022 年的 33.76%,这反映出原材料成本上升、市场竞争加剧下公司为开拓市场降价销售的压力。然而,在毛利率持续下降的背景下,长城搅拌扣非后净利润三年累计增长 67.02%。
这就指向了一种可能:公司是否将制造费用或其他非生产性成本分配至在产品,以达到减少当期营业成本,虚增利润的目的?虽然成本资本化是企业常用的会计手段,但若过度使用,可能成为操纵利润的工具。
推广服务商多为前员工
从历史财务数据看,长城搅拌的营收增长在IPO报告期内呈现出明显的突然加速态势。2017年-2019年,长城搅拌的营收从2.45亿元增长至2.83亿元,增长较为缓慢;但从2020年起,其营收突然从2.87亿元飙升至4.01亿元,然后是5.51亿元,增长迅猛。
根据招股书,长城搅拌的主营业务收入包括自主开发和推广服务商推广实现,其中通过推广服务商实现的收入从2020年的9167万元增长至2022年的22562万元,在总营收中占比约42%。
值得注意的是,长城搅拌前五大推广服务商贡献了推广服务收入的80%左右,且前五大推广服务商在报告期内保持不变,而且这些企业大部分的控制人都是长城搅拌的前员工。
招股书显示,长城搅拌主要推广服务商成都奥蓝华图科技有限公司、岳阳德铉科技有限公司、安徽寰美搅拌设备咨询服务有限公司、郑州科角贸易有限公司、上海瑞峰容器设备有限公司/上海剑枫信息技术服务中心(有限合伙)均未推广其他品牌搅拌设备,两家100%收入来源为长城搅拌;另加95%的收入来源为长城搅拌;另外一家90%以上收入来源为长城搅拌。也就是说,这五家推广服务商实际上是完全为长城搅拌开拓市场服务的。
不仅如此,上述推广服务商中,奥蓝华图、科角贸易和安徽寰美为前员工控制的推广服务商,上述前员工推广服务人员在离职前曾于公司销售部门、生产部门任职。
其中,奥蓝华图成立于2014年12月,宋新荣持股90%,左芳君持股10%,两人均为长城搅拌前员工。安徽寰美成立于2017年9月,江小军持股100%,他也是公司的前员工;郑州科角贸易成立于2016年9月,股东为汪克照、吴彩兰,两人为公司前员工。
招股书显示,长城搅拌在上述前员工控制的推广商信息的披露上涉嫌隐瞒。
回复函中,长城搅拌曾披露称,郑州科角贸易有限公司的实控人为汪克照,其于1995年入职公司,曾于车间任职,熟悉公司的产品结构和下游应用。考虑到个人的职业发展、对公司产品的熟悉和自身较强的开拓能力,在与公司友好协商后,汪克照于2013年离职,成为公司在河南片区的推广服务商,以个人名义与公司开展合作。2016年,为符合公司规范推广服务商的管理要求,汪克照设立企业与公司继续合作,并不再以个人名义合作。
在长城搅拌补充法律意见书(四)中披露郑州科角实际控制人在成立企业前以个人名义与公司合作,不是公司的关联方。
但是,长城搅拌隐瞒了吴彩兰的个人信息。深交所在第二轮问询时指出,汪克照、吴彩兰是发行人实控人控制企业米科舍(发行人员工持股计划)的股东,并要求长城搅拌解释为何没有披露。
长城搅拌在回复函中解释称,米科舍成立于2016年2月,系公司对员工实施股权激励而设立并投资于公司的合伙企业,该激励计划的主要激励对象为公司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其他核心人员、中层管理人员及公司管理层,还包括在综合考虑其工作履历、工作岗位、发展潜力、对发行人的贡献等因素的基础上认为对公司有特殊贡献的其他员工。
吴彩兰于1993年入职公司,2022年5月因退休离职,曾担任公司车间员工、车间主管,2016年公司实施股权激励时其任车间主管。吴彩兰出资米科舍5万元,占总出资额的2.5%,出资时间为2016年3月1日。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回复中长城搅拌还首次披露,汪克照与吴彩兰系夫妻关系。
吴彩兰2022年才退休,报告期内为公司员工,吴彩兰也是公司持股平台员工,其配偶从2013年辞职后成为公司推广商,长城搅拌隐瞒披露吴彩兰相关信息的原因是什么?值得怀疑的是,郑州科角真的是非关联方吗?
另一家推广商安徽寰美同样疑点重重。
江小军2017年8月10日退出温州米科舍股东,2017年9月15日就成立了安徽寰美搅拌设备咨询服务有限公司,后者迅速成为公司的推广服务商,且其收入完全来自安徽寰美。更值得注意的是,安徽寰美注册资本500万元,但实缴资本为0,社保缴纳人数为0。
报告期内,公司通过推广服务商开拓形成收入的主要客户包括四川惊雷压力容器制造有限责任公司(容器厂商,下游客户为华友钴业)。
2020年-2022年,四川惊雷贡献的收入分别为483万元、1136万元和1.1亿元。
而四川惊雷的订单主要来自公司前员工成立的推广服务商成都奥蓝华图科技有限公司,2020年、2021年和2022年,成都奥蓝华图推荐收入分别为1,351.89万元、2,309.83万元和9019.37万元,2023年上半年为2832.62万元。
回复函显示,四川惊雷背后的客户实际是华友钴业。长城搅拌与华友钴业于2005 年开始合作,为其冶金领域提供搅拌设备,双方合作较好。随着华友钴业进军新能源领域,因公司在该领域的较早布局,具有历史业绩,因此顺利成为其新能源领域的供应商,其根据不同项目的建设情况,由建设主体与公司签订订单,如其旗下企业华友新能源科技(衢州)有限公司、广西巴莫科技有限公司。华友钴业对与公司合作的部分订单,出于项目管理、设备维护等便利性考虑,在公司与华友钴业协商确定订单相关条款后,由容器厂商四川惊雷压力容器制造有限责任公司向公司进行采购,后续由其统一维护容器及搅拌设备的运转情况。
然而,长城搅拌在获取华友钴业这个大客户的方式上给出了自相矛盾的回答。在首轮问询回复函中,长城搅拌称,华友钴业主动上门接洽合作。但在第二轮问询回复函中,长城搅拌又改口称,华友钴业的订单来自推广服务商成都奥蓝华图。
长城搅拌在这个问题上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面对交易所的询问,长城搅拌似乎试图用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最后发现到处都是漏洞。
长城搅拌的招股书疑点太多,历史财务数据的真实性也让人难以相信,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长城搅拌2016年在新三板上市,2016年年报中,公司披露了前五大客户名称及交易金额。但从2017年起,公司不再披露客户名称,仅披露金额。而正是在2016年和2017年前后,长城搅拌的多名员工辞职后,密集注册公司成为推广服务商。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联?
后来的财报数据证明,这些前员工控制的推广服务商为公司贡献了报告期内绝大部分营收增量,长城搅拌的这些前员工,在公司任职时大部分都不是销售岗位,辞职后却突然变得变成了销售之神,帮公司拿下了大量订单,尤其是四川惊雷的超亿元巨额订单。要知道,2019年和2020年,其第一大客户贡献收入分别为1755万元和998万元,到了2022年第一大客户直接贡献1.1亿元。
实际上,围绕长城搅拌推广服务商和客户的这些明显漏洞,深交所在问询函中提出了一连串疑问,但回复函对此要么回避,要么语焉不详,以至于深交所在第二轮问询中毫不客气地指出,“前次回复未充分说明前述情况的合理性”,显而易见,长城搅拌的信披真实性遭到了严重怀疑。
而从第二轮回复的内容看,长城搅拌及其保荐人给出了更多自相矛盾的信息,漏洞越来越多。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呢,如果长城搅拌不主动撤回上市申请,是不是会迎来第三轮甚至更多问询?